阿成:靜夜思故鄉(xiāng)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我學(xué)會的第一首詩,大約也是多數(shù)的中國人學(xué)會的第一首詩。簡單的文字,簡單的句式,簡單的韻律,朗朗上口,讀兩遍便耳熟能詳。
從這一首詩,我開始認(rèn)識李白,開始接觸詩仙。老師說,這首詩的意思是:李白在思念故鄉(xiāng),因為視覺的誤差,李白把月光誤作了霜。我打心眼里表示嘆服,老師講得太對了!因為,實際體驗告訴我,人有時確實能把月光誤看作霜。月光,霜;霜,月光,俱是潔白無暇,太相似了,我反復(fù)吟誦著,自以為妙不可言。
多年后,我到了異鄉(xiāng)求學(xué),難免時時想家,尤其在圓月高懸的夜晚,獨自一個人坐于花前樹下,思鄉(xiāng)念家之情不禁陣陣襲心。在一個根本不可能有霜的夏夜,我心情沉痛,開始思念那個偏僻的小山村,思念那個小山村里辛勤勞動的人們,他們?nèi)粘龆?,日落而息,其中有我親愛的家人。他們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我靜靜的想,舉頭投足之間,不禁把月光誤認(rèn)為霜,驚奇一刻,心里好涼,好涼,但理智告訴我根本不可能有霜,根本不可能有霜。
也許,在那個根本不可能有霜的夏夜,唯獨有我,在那一刻,把月光誤作了霜。別人,那些心情正在開朗的人們,那些正在微笑的人們,那些正守候在故鄉(xiāng)的人們,他們絕對不可能把月光誤作為霜。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次次的吟詠之間,我豁然開朗。我終于想到了,在那個痛苦思鄉(xiāng)而且根本不可能有霜的夏夜。
對,我想到了,那簡單的二十個字,沒有老師講得那么簡單!那其間蘊涵了心理學(xué)知識,我熱血沸騰地想。李白之所以能把月光誤作為霜,是因為李白在痛苦思鄉(xiāng),是因為李白心上有一層白霜,好涼,好涼。于是,物由心生,李白自然而然把月光誤作了白霜。也許,李白作詩的那個夜晚,正好就是一個根本不可能有霜的夏夜,一個痛苦思鄉(xiāng)的孤獨之夜。長夜漫漫,月光慘白,身居異鄉(xiāng)的李白因睹圓月而念及人之團圓,故而倍加思鄉(xiāng)、思人,于是,心生一層霜,如月光一樣慘白,好涼,好涼。
就是這樣的,我想,“疑是地上霜”就是心理學(xué)所說的物由心生吧。
后來,大學(xué)畢業(yè),我到了又一個異鄉(xiāng)參加工作,思鄉(xiāng)之情更切,念家之情更濃。因為,我思念的不是一個故鄉(xiāng)了,而是兩個:一個是第一故鄉(xiāng),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一個是第二故鄉(xiāng),我苦苦求學(xué)的地方。故鄉(xiāng),故鄉(xiāng),月圓獨居的孤獨之夜,我一次次默念著。到這個異鄉(xiāng)來工作,也許會是一輩子的事了。如果我在這里娶妻成家,那么,這里又成了我的故鄉(xiāng)。又一個故鄉(xiāng)?我疑惑了,還會有一個么?我的故鄉(xiāng)究竟在那里?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苦苦求學(xué)的地方,還是現(xiàn)在工作的地方?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我總感覺它們都不那么可靠。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又開始默念,一次又一次,思緒紛飛,飄忽不定。“反認(rèn)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一句話突然沖出了我的腦門。我驚奇至極。是那里的話,那里的話?我苦苦追尋。忘記了?不,沒有。好像是......對,就是《紅樓夢》里的,終于想起來了。
但是,以前讀《紅樓夢》并沒有過多的思考這句話的含義,今天,這句話卻是那么美妙,那么富有有哲理。
我想通了,人真正的故鄉(xiāng),是不在現(xiàn)實中的,要么,為什么我總感覺所有的故鄉(xiāng)都似乎很不可靠,似乎很容易失卻。
那么,我經(jīng)歷的這幾個故鄉(xiāng)又是什么?該叫什么呢?大約......也許......也許該叫作站,對,就是站,是人生旅途中的一個個站點。我從真正的故鄉(xiāng)來,經(jīng)過這一個個站點,正在趕往真正故鄉(xiāng)的路途中,匆匆忙忙,歷經(jīng)著酸甜苦辣、悲歡離合。
對,李白寫那首詩時,也許就在自己的故鄉(xiāng),亦未可知;當(dāng)然,也可能在別的什么地方,但他卻想到了自己真正的故鄉(xiāng),故而心生悲涼,誤視慘白之月光如寒白之嚴(yán)霜。
大約就是的,李白經(jīng)歷了太多的旅途站臺,太多的離合悲歡,太多的酸甜苦辣、人生百味,終于在某一天的夜晚,感到了人生的悲涼,感悟到了人真正的故鄉(xiāng),故而感嘆連連,隨口吟詠,不加雕飾,卻留下了千古之作: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