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乙:媽媽的鄉(xiāng)愁
鄉(xiāng)愁是一抹無奈的情,鄉(xiāng)愁是一彎垂釣的月,鄉(xiāng)愁是一段苦澀的故事,鄉(xiāng)愁是童年隱隱的痛。媽媽的鄉(xiāng)愁留在了魯西北的一個小山坡前,那里是她的家鄉(xiāng),門前流淌著一條窄窄的河,河里流淌的不僅是清澈的水流,也流淌著媽媽一生的鄉(xiāng)愁。
我的童年,聽到的故事大多是沒念過一天書的媽媽娓娓講述的,故事里的事大多是發(fā)生在媽媽家鄉(xiāng)這塊貧瘠的土地上,故事里有歡樂,更多的還是布滿著荊棘、酸楚、無奈和憂愁,如果非要用兩個字去敘述的話,那就是“鄉(xiāng)愁。”少不更事的時候,媽媽曾經(jīng)有過歡樂,每天不知愁楚的蹣跚在這塊土地上,河床里、壟溝旁、斷墻邊、柴垛根、山梁之上、香椿樹下,都有過媽媽蹣跚的印記,摔倒了爬起來接著往下的蹣跚,跌破了臉用手抹一把血水,把眼淚咽回到肚子里,又開始了下一次摔倒前的蹣跚。去年遭遇干旱,今年洪水肆虐,家家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自從媽媽記事開始,便一天又一天地跟在她的媽媽身后,春播時節(jié)往她的媽媽手里傳遞著癟癟的種子,秋收時節(jié)撿拾著媽媽落下的殘敗麥穗,攤煎餅時幫著媽媽往爐灶里添著柴禾,糊窗戶紙時為媽媽遞上黏黏的漿糊。難捱的春上,缸里的糧食就要見底,每天晚飯家里人就只能喝上一碗稀稀的玉米面粥,一碗碗的稀粥投影出一張張清瘦的面孔,這一張張睡去了的清瘦面孔還沒到午夜,就從愁楚的睡夢里餓的醒了過來。媽媽睡眼惺惺的喊上一句:“娘,我餓了。”只聽她的媽媽回上一句:“閨女呀,天亮了就有飯吃了。”
沒有吃的,有媽也是幸福的??墒俏业膵寢屖鄽q時就沒有了她的媽媽,她年輕的媽媽過早地熬白了頭,過早的耗盡了心血,撇下一堆兒女去了沒有鄉(xiāng)愁的地方。從此,我的媽媽又過早的當(dāng)起了家里的“小管家”,過起了愁上加愁的愁楚日子。營養(yǎng)不良的媽媽干瘦的身板像一顆搖晃的高粱桿,午夜里餓醒了時再也找不到可以對著喊上一聲“我餓了”以慰藉一下心靈的人。
記得媽媽晚年躺在病榻上還常常向我提起她的一腔鄉(xiāng)愁。每當(dāng)憶起了家鄉(xiāng),想到了童年,媽媽總是淚眼汪汪的,做兒子的我心里何嘗不知,媽媽的每一汪淚水里都有著一段酸棗滋味的故事,這是她不忍回憶,又不忍扔掉的一段鄉(xiāng)愁。
媽媽的家鄉(xiāng)就是我的家鄉(xiāng)。媽媽去世后,我曾經(jīng)帶著一顆虔誠的心回到了家鄉(xiāng),去尋找媽媽鄉(xiāng)愁的碎片,看到了那條流淌著媽媽深深鄉(xiāng)愁的母親河,原來這是一條不是很寬、水流挺小的河流,河水沒有絲毫的奔放,只是緩緩地、漫不經(jīng)心地向西流淌著,我跪在河堤上放眼四處試圖尋找媽媽鄉(xiāng)愁的足跡。我瞪大眼睛收集著可能拼湊成鄉(xiāng)愁碎片的一切,可惜最大的碎片也就是媽媽曾經(jīng)住過的老房子且早已坍塌在院子里,留下的是殘墻斷壁,破敗衰草,裸露的黃土坯子和橫臥著的房梁似乎在告訴我,這里是你媽媽的家,你媽媽的童年歡笑,一生鄉(xiāng)愁都圍繞著這六十幾個平方米的面積延展。
魯西北的這個小山坡前,媽媽的足跡上又印上了她兒子的足跡,那條小河里仿佛還留有著媽媽的汗珠,滾圓的碾子旁曾踩過媽媽童年的小腳印,那尊斷墻上曾依附過媽媽稚嫩的肩膀,那山崗的野地里曾留有媽媽采山菜時留下的印跡,那香椿樹下曾有過媽媽和小伙伴們嬉戲、打鬧、捉迷藏的留痕,那鋪裸露在陽光下的黃土老炕上媽媽曾做過不知多少不再有鄉(xiāng)愁的夢,媽媽描述過院子里的那棵大棗樹沒有了蹤影,到了秋日會出現(xiàn)紅彤彤醉人畫面的想象也隨之成了泡影……這一切的一切讓我流淚了。
我在冥冥中禱告:愿媽媽的鄉(xiāng)愁不再是我們這一輩人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