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兒溝的夏天

　　“先有四臺灣，后有五臺山!”在沒來寺兒溝以前就聽過這樣一個傳說。他們說“四臺灣”是村委會后面的一個山坳，那里曾經(jīng)有一片廟宇，鼎盛時香火極旺，四面八方常有善男信女到此燒香拜佛。

　　今年5月，我有幸來到應(yīng)縣白馬石鄉(xiāng)寺兒溝村，從事鄉(xiāng)村振興幫扶工作。我從小生活在農(nóng)村，所以喜歡農(nóng)村，喜歡村里的老百姓，喜歡農(nóng)村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兩個多月的駐村生活中，我嘗試著把自己的身心融入我腳下的土地，像在村里堅(jiān)守了四年的老羅和小李一樣，用無私奉獻(xiàn)的精神去干好每一天的工作，用深沉的愛去擁抱這方熱土，以及這方熱土上的每一個生靈。同時也探尋著村里類似“四臺灣”這樣的美麗傳說。

　　——題記

　　一

　　到寺兒溝的時候正是初夏時節(jié)，雖然山外早已是草長鶯飛的季節(jié)，而世外桃源般的寺兒溝卻依然像一個懵懂的少女，羞怯之中，極其舒緩地在舉手投足間，一點(diǎn)兒一點(diǎn)兒地展現(xiàn)著自己秀麗的容顏。

　　不知是誰家院里的杏樹冒失地先開出了第一支花蕾，緊接著那些躲在房前屋后，經(jīng)歷了一載風(fēng)霜雨雪的杏樹、果樹們便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們競相綻放，直沖云霄，那奮不顧身的勁兒像極了村里那些吃苦耐勞的婆姨們，就算累死了，也要讓自己的小日子過得更殷實(shí)更富足些。

　　剛到寺兒溝就有人和我說起老安家的狗，他們說那是一條極有靈性的狗，但也是一條最護(hù)村護(hù)主的狗。

　　那也是一個夏天，在跑馬梁的蘑菇正肆意生長的季節(jié)，老安撿了兩簍子蘑菇，正要心滿意足地回家，但當(dāng)他走到自己的摩托車前，卻看見一條又大又壯實(shí)的狗乖乖地臥在自己的車前。

　　奇怪的是那狗看見老安竟然像熟識了似的，只見他一邊搖頭擺尾，一邊放低身子低叫諂媚，那溫順的樣子，就像一個在大人面前撒嬌的孩子，調(diào)皮可愛，伶俐乖巧。

　　后來那狗自然而然地跟著老安回了家，來到新家的那狗先是到這兒看看，然后又去那兒轉(zhuǎn)轉(zhuǎn)，每天在村子里巡視好幾周。聽說村里來了一條英俊魁梧的公狗，各家各戶的狗們都臥不住了，先是不甘寂寞的小母狗們跑上街頭，遠(yuǎn)遠(yuǎn)地觀望，后來是那些自以為是的公狗們，他們趾高氣揚(yáng)地走到那狗跟前，但老安的狗只是那樣自顧自站著，不但紋絲不動，還高傲地昂著頭，像一個流里流氣的小混混，根本不把村里這幫狗們放在眼里。但就在不聲不響間，它早已摸清了每只狗的能力和路數(shù)，也早已把自己擺到了村里狗界老大的位置。

　　接下來，在與村里所有的狗有過親密接觸后，終于有一天老安家的狗開始為自己的尊嚴(yán)，為自己老大哥的地位進(jìn)行了一場又一場拼殺，最終力壓群雄，順理成章地圓了自己老大的夢。從此，它不但過上了后宮母狗三千，眾狗捧月，錦衣玉食的生活，它更是用自己的勇猛和忠心在寺兒溝留下一段又一段精彩的故事。

　　二

　　初到寺兒溝讓人感受最深的就是一個字“涼”，尤其早晚間，稍不留意，不知身上哪個部位就開始抗議了，還有村里大街小巷的自來水，無論何時你打開水龍頭，一股透徹心扉的涼意都會通過指尖直達(dá)心底，好幾次我端著一盆衣服，喜氣洋洋地趕到水管邊，但每次當(dāng)我把手伸進(jìn)衣服盆里，我都會不自覺地退縮，太涼了，透徹心扉的涼呢，以至于每次我顧不得在旁邊閑坐的老人們善意和好奇的目光，狼狽地端著剛?cè)啻炅藥紫碌囊路芑厮奚?，加了熱水后，才繼續(xù)去洗。

　　然而當(dāng)你忽然有一天走出山外，當(dāng)你在酷暑中煎熬夜不能寐時，你必然又會想起寺兒溝的“涼”來。這就是寺兒溝，一個讓你走近了就會不由得迷戀，最后欲罷不能的小山村。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住在村里，當(dāng)我在早晚的涼意與中午的暴曬中正感慨種下的菜，和村邊的莊稼咋也不見長時，忽然一場不期而至的雨冒冒失失地來了，不但冒失，那氣勢洶洶的架勢還很嚇人呢!

　　先是黑壓壓的云彩落在山頂，緊接著是風(fēng)攜著雨，一團(tuán)一團(tuán)，像一個抱了一團(tuán)棉花急匆匆趕路的人，由于匆忙，沿途總有抱不住的零散棉花一簇一簇地灑落下來，輕輕地靜靜地灑落在山澗田野，灑落在勤勞的寺兒溝村民種下的所有希望里，當(dāng)然還有我們剛開墾的那片菜地里。

　　聽他們說，寺兒溝的無霜期一年只有90多天，所以就有了我每天早上晨練看見灰處處的莊稼，擔(dān)心何時能成熟時的感慨，然而，也就是一場雨的功夫，仿佛一瞬間，寺兒溝的山綠了，地綠了，村前村后的莊稼也綠了。綠的那樣徹底，那樣快，那樣急。那是一種碧綠、嫩綠，一種厚積薄發(fā)、一股蓄勢待發(fā)的沖勁兒。是特殊的自然環(huán)境下，寺兒溝在寒涼中積蓄力量的土地，在一場雨的呼喚中用盡力氣催生著地上的萬物，長高、拔節(jié)、開花、結(jié)果，這情形多像一位十月懷胎的母親，不管經(jīng)歷了再多的苦難，都用自己的全部頤養(yǎng)著腹中的胎兒，只為一朝分娩時，生一個健康伶俐，人見人愛的寶貝。

　　三

　　寺兒溝的氣候、土地像極了寺兒溝的村民，都是慢熱型的，但你卻一點(diǎn)兒都不能低估大家的熱情。在我駐村已近兩個多月的時間里，在早晚做飯時，總有村民或端著一碗涼粉、或拿著一塊咸菜疙瘩，有時是一把小蔥，幾根水蘿卜，他們既想著能給我們些什么，幫一幫這幾個粗手笨腳做飯的男人，又怕我們嫌棄她們拿來的東西不好，那局促不安的神情，倒像做錯事的孩子。但我們早已被大家的熱情所打動，何況大家給予我們的一切，又何嘗不是一片真情，一種關(guān)愛，一種對我們駐村工作的肯定，我們歡喜還來不及呢，又哪敢嫌棄!

　　過了夏至天氣更熱了，星期天回山下的家簡直成了一種煎熬，白天熱的沒處去，夜晚熱的睡不著的時候，更留戀寺兒溝的夏天，好幾次，老羅說不如不回去呢，靜靜地呆在山上多好，躺在涼爽的窯洞里，蓋著棉被睡覺，那滋味，叫一個“踏實(shí)”!

　　新品種的油菜正在瘋長，黃芪花也快開了吧，到時候綠色的山坡在黃色的點(diǎn)綴下一定會更美，我覺得那肯定是一種成熟的美，像30多歲的少婦一樣，端莊寧靜，知性大方。

　　聽他們說村里快唱戲了，有人謀劃著等村里在外工作的人們回來看戲時，也像隔壁高莊村一樣統(tǒng)一安排吃飯，有人說肯定不行，人問為啥，回答說，寺兒溝村人一來寒苦，二來節(jié)省，行事還低調(diào)。唱戲的錢還籌不下呢，哪有錢安排吃喝。

　　聽他們像吵架一樣的議論，我大抵聽出些眉目了，他們吵來吵去最終的落腳點(diǎn)似乎在埋怨寺兒溝村民不團(tuán)結(jié)，缺少凝聚力。我覺得不是，而主要是善良的村民沒感受到被人重視，被人尊敬罷了。既然沒人尊重我，我為啥要為村里的事情買單呢!

　　我好幾次在村里轉(zhuǎn)悠時，看見一群婦女要么替生病的吳海家栽蔥，要么就是替他家鋤地，而更多的時候，哪家有事兒了，她們在一起互相攢忙，雖然都是些五六十歲，甚至年齡更大的女人，但干起活來卻一點(diǎn)兒都不含糊，而她們一邊干活，一邊說笑的情景卻是那樣其樂融融，那樣自然和諧，又是那樣富有田園特色，那簡直就是一副最美的鄉(xiāng)村勞作圖，這樣的事情見得次數(shù)多了，我也能記起她們的名字：有宮貴梅、王翠花、曹潤鵝、趙香平、史花等等......

　　就這樣一群人，雖然在血緣上無半點(diǎn)瓜葛，但一家有難，八方援助的善良與淳樸在村里隨處可見，這讓我不由得感慨寺兒溝的村風(fēng)、民風(fēng)，更是一股由來已久逐漸盛行的文明之風(fēng)!以至于每次想起時，都會讓人溫暖、感動、溫馨好久，好久。

　　聽說后來老安家的狗最后竟莫名其妙地丟了，這不光讓村里的人們難念叨了好一陣，就連我這個與它從未謀面的人聽了都覺得很失落。 其實(shí)，在農(nóng)村，養(yǎng)條狗看家護(hù)院是最平常不過的了，所以每次想起老安家的狗，我都會情不自禁去留意身邊常見的那些狗們，比如賴在工作隊(duì)不走，完全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的小五蛋家的狗;比如一身黑毛，油光水滑的麻一田家，那個只會汪汪，卻從未破口咬人的狗;還有程五子家那條為救主人，而被車壓斷一條腿的狗;以及老書記吳江家那條精神抖擻，虎虎生威的狗。他們雖然在身架、相貌、毛發(fā)等上面都極其普通，但它們卻用自己的一顆忠心，為了主人家的安危，在每一個放牛放羊的那些最平凡的日子里，用自己的忠誠，在各自的家族中，在寺兒溝，留下了一段又一段精彩的故事，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在人們的茶余飯后，不經(jīng)意地傳頌下去。

　　就像我開頭提到的“四臺灣”，就像我在“四臺灣”撿起的那些銹跡斑斑的瓦礫中聞到的香火味，抑或是我在寺兒溝夏日的清風(fēng)細(xì)雨中，聽到那仿佛晨鐘暮鼓的聲音，隱隱約約，在若干年后的今天，依舊叩擊著人的心扉，讓人久久不愿離去，讓人在魂縈夢繞中回味“四臺灣”曾經(jīng)的繁盛與輝煌。

　　五

　　或許過了端午，寺兒溝的夏天才算真的來了，山野間有生命的萬物正蓬勃著生機(jī)，不遺余力地在驕陽中顯擺，村集體大棚里的架豆開始吐絲，就連我們菜地里的西紅柿，都開出了一簇又一簇淺黃色的花朵，但似乎很怕人似的，躲在那些嫩綠色的枝葉背后，一邊偷瞄，一邊嬌羞地看著過往的每一個行人。

　　村委會后面新翻修的九空窯洞，在村兩委和工作隊(duì)共同愛護(hù)打理下，是那樣干凈整潔，這幾天，我們專門打掃出幾間客房，老羅說，等山外的客人來看戲，來走親訪友時住呢。

　　偶爾有小五蛋那只攆不走的哈巴狗吧嗒吧嗒地出出進(jìn)進(jìn)，還不時朝著過往的行人和牛羊叫幾聲，儼然一副當(dāng)家做主、恪盡職守的派頭，那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樣子，經(jīng)常惹得老羅在它頭上撫摸幾下，然后再撅著嘴夸獎幾聲。

　　這就是寺兒溝，寧靜的寺兒溝，清涼的寺兒溝，與世無爭，世外桃源般的寺兒溝，夏天的的寺兒溝!

　　漚苦菜的酸湯養(yǎng)育了倔強(qiáng)的寺兒溝村民，蒲公英落地生根的時候，是九股泉的泉水澆灌出村里村外，坡上坡下的一地金黃，當(dāng)芍藥花映紅碧綠的村莊時，在外奔波的游子啊，是否還記得你童年追逐嬉鬧過的這片土地，這一條條古老又彎曲的街巷?

　　跑馬梁陣陣松濤呼喚著外出的游子，村里后山清冽的泉水靜靜流淌進(jìn)每家每戶的田園，不知誰家的大花牛又下了個牛犢，那幾個步履蹣跚拄著拐杖每天在村口眺望的老人，又在靜靜地等著誰的歸來。

　　來寺兒溝看戲吧，在這個夏天。村外的人來感受一下寺兒溝的人文美景;村里的人順便看看你的親人，看看你年邁的父母的腿腳是否還那樣靈活?看看你母親親手做下的豆面涼粉是否還那樣筋道，油炸糕、大油餅是否還那樣軟糯酥脆?聽聽今年的戲是不是比往年更有了些不一樣的味道些!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你走時，天氣正涼，不知媽縫的棉襖擋不擋風(fēng)?天熱了，你夜里睡覺熱不熱，別硬撐，累了就回家歇歇吧!”

　　默默的牽掛是父母對兒女無聲的愛，常回家看看是離家的孩子對父母最好的回報(bào)?；貋砜纯窗桑倩匚兑淮?ldquo;拉大鋸，扯大鋸，姥姥門前唱大戲”這個多少次在夢里出現(xiàn)的情景吧，再感受一下媽媽的味道，再陪父親喝一壺剛釀下的青稞酒，在熱辣辣的回味中感受父愛的深沉，母愛的細(xì)膩，感受久別重逢后你們對家鄉(xiāng)割舍不掉的眷戀。

　　回來吧，風(fēng)里雨里，我在寺兒溝的夏天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