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記憶
鄉(xiāng)村記憶
?◎田禾
客居異鄉(xiāng)幾十載,家鄉(xiāng)康村留下的記憶并沒有因為時間久遠而模糊或者淡忘,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愈發(fā)的清晰。曾經(jīng)的過往,恍若昨天,歷歷在目。我家本是個大家庭,祖父祖母育有四男三女,父親兄弟四人養(yǎng)育了十男八女。解放前后大爺叔叔和三個姑母先后去了東北謀生,在村三隊生活的只有父親這一支。
一九五八年,不到二十歲的家父推著木制獨輪車出民工去山東棗莊挖露天煤礦,后來留在礦上做工入黨當管理干部,曾任礦基層單位支部書記和礦屬工廠的廠長。他老人家愛礦愛廠如家,平時很少回家,但每月都如期或寄或捎些錢糧回來,供我們娘五個糊口度日,只在每年一次的探親假時回村與我們團聚半個月。是我娘在康村獨自含辛茹苦拉扯我姊妹四人,那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生產(chǎn)隊大集體時期,堅強的母親拖著瘦弱的身體,每天都隨著生產(chǎn)隊的鐘聲參加集體勞動,放工回家還要攤干曬濕,利用早晨晚上推磨倒碾,一燈如豆,飛針走線,做給我們四個大小不一的孩子吃穿,照顧我們上學(xué)。
這樣的生活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母親無怨無悔地為家庭辛勤操持,仿佛永遠不知疲倦。小時候村里沒有電,天黑以后,村里高大的土堆,叫我體驗了一覽眾山小的意境。街上胡同口,寬暢樹行子里的柴火垛便是我們玩抓特務(wù)、做摸瞎糊游戲隱藏的最佳場所,弄一身土一身汗,被大人喊回家睡覺。總會被罵幾句:就瘋跑吧,成天也不長個心眼。應(yīng)該是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開始去田野割草,隨生產(chǎn)隊的人一起在打麥場上加班,渴了隨便喝口涼水,累也不怕累,只要有收獲,多掙點工分,能分到糧食就好。五口之家沒有一個整勞力,當時,人民公社施行“多勞多得、少勞少得、按勞分配”的原則,還為照顧在政企工作人員妻兒補充“人頭七成工分三成”分配政策,雖然工分差了一大截,還是分得了康村三隊人均至少百分之七十的糧草。長大離開家鄉(xiāng)在外工作的我,對故鄉(xiāng)懷念敬畏,就是沒有忘記我吃本隊社員辛勤勞動的糧食長大成人,心存的無限感激感恩之情。
關(guān)于此,我曾與我的發(fā)小,也是我的仁兄李大符哥,不止一次滿懷深情地說:“雖然父母已逝,雖然村中再沒有我的寸土片瓦,但我依然還是康村人,家鄉(xiāng)父老都是我的親人。”記事以后,我背著紫穗槐筐拾過糞,穿過楊葉割過草,參加過造肥,當過紅小兵扛過紅纓小木槍,初中入了共青團。夏收小麥“虎口奪糧”,我與小同學(xué)們跟在揮鐮收割的男女社員后面,復(fù)收揀拾麥穗;深秋幫娘在地里擦擺晾曬地瓜干,院內(nèi)土窨子儲存取拿紅薯白菜;瑟瑟寒風中早起揀過干棒,背著小書包步行十多里西鄉(xiāng)捏過黃豆粒。記得我在徐廟上小學(xué)時一個秋天的深夜,我在熟睡中被娘急促喊醒:“快,我兒快起來!大雨來了,快跟娘去蘆洼地里揀拾咱們家的地瓜干!”彼時街上已有不少人懷抱粗布單或提著柳條筐,都在摸黑往村北狂跑。濃濃云層下的夜伸手不見五指,只聽得從遠處滾來的沉悶雷聲。地瓜干沒收背到家,豆大的雨點便劈里啪啦打在頭上身上。俺娘倆深一腳淺一腳磕磕碰碰把搶收回來的半干半濕的紅薯片攤晾在屋當門后。娘突然發(fā)現(xiàn)睡在床上的仨小孩不見了,哭著說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魂飛魄散癱坐在床前,緊張得摸不著點燃煤油燈的火柴,拿到火柴手又顫抖得厲害,連劃了好幾根才點著煤油燈……找到了,都找到了,二弟國平妹妹愛玲從東間爬到西間,一個在靠西墻的矮小木床下,一個在靠北墻的木箱架子下,都是靠墻伏地滿臉淚痕的在熟睡,不少老鼠圍繞在她們身邊。只有兩歲的三弟國東依然還在東間,從床上掉下,哭累卡睡在盛玉米的泥瓦缸與雜物之間。微弱的煤油燈光里,我看見娘一手緊緊摟抱著三弟,另一手撫摸著二弟和妹妹,布滿雨水汗水淚水的臉上,瞬間蕩漾幸福,滿目溫柔,突然又哭了……若干年以后,我與娘憶談起此,感嘆說那夜老鼠沒傷害弟弟妹妹真是萬幸。娘回答道:兒放心,咱家祖輩積德行善,蒼天保佑咱大人孩子健康平安。誠然,那時的日子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很苦。但童少年的我卻過得很快樂,如果可以,我愿意回到過去,放學(xué)回家急喚:娘,我放學(xué)了,我放學(xué)了,飯做好了嗎?我餓了……長大后的我,一想到娘當初的艱辛付出和經(jīng)歷過的千難萬難,我便潸然淚下……我虛歲二十從康村小學(xué)民辦教師崗位上離開家鄉(xiāng),工作以后的我漸漸遠離了家鄉(xiāng),沒有了和大地泥土親近的時間。
父母在世時,無論家有多遠,路有多難,天有多冷,都擋不住回家的腳步,因為老家有我最親的人,那里有我的根。腳下良田千萬畝,只愛家鄉(xiāng)一寸土。轉(zhuǎn)瞬間,我已逾花甲。歲月盜走了青春,磨平了棱角。故鄉(xiāng)康村已經(jīng)沒有我的只磚片瓦,只有在我們村徐廟西頭,穿過濟徐高速涵洞一百米、路南十六米處的三座祖墳。那里埋葬并安息著我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先輩三代。每逢節(jié)日上墳,想到給我生命與我陰陽兩隔的嚴父慈母,憶到二老為撫育我們姊妹四人所付出的辛勞,我都淚流滿面,久跪不起,心里對爹娘說,來生兒我還做您們的兒。待兒陽壽盡,再去那邊陪您孝順您……雖然都言,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盡管現(xiàn)在的康村已經(jīng)沒有我實際意義的家,但我依然深深眷戀并熱愛著我的故鄉(xiāng),因為我出生我成長在這片熱土上。加之胞妹及夫人親屬都在縣城,另外村里還有我兒時伙伴及睦鄰好友,退休以后的這幾年,我依然得空就往老家去。驗正了明王問《贈吳之山》的那首詩:“城柝聲聲夜未央,江云初散秋風涼??淳炎鳠o家客,猶是逢人說故鄉(xiāng)。”一個四聲杜鵑鳴叫即將麥收的前期,我回鄉(xiāng)探親,再次感受金色的季節(jié),高矮肥瘦的麥田,晚霞和夕陽余暉,風吹麥浪的愜意 。仿佛又看見,家鄉(xiāng)父老田間烈日下?lián)]動鐮刀的身影,老牛拉碌碡碾壓麥子,父老鄉(xiāng)親持木杈挑翻,木锨揚場的場景,草帽與黑粗瓷碗水的纏綿眷戀。好久不見彌為珍貴,忽而讓我感動不已。駐足掐兩麥穗,小心翼翼地搓了搓,將麥粒放進嘴里,一股小麥的清香味,一下子沁人肺腑。我喜歡一個人去田間地頭走走,聞聞泥土的氣息,看看田地里茁壯成長的莊稼,那滿目青綠總是給人一種向上的力量。風兒清涼,蟬聲和各種鳥叫聲此起彼伏,它們仿佛在對我們訴說著夏天的故事。漫步在承載我童年往事熟悉又陌生的小路,走著走著總能遇見風景,看著看著總能發(fā)現(xiàn)新意。腳踏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看著我的村莊,特別親切,特別踏實,一幕幕童年往事腦海里浮現(xiàn)。畢竟時隔多年,村里的人走的走,搬的搬,小時候常在的老人也不在了,跟爹娘一樣年紀的鄰居們也大都融入他們深愛的土地,也沒有端著碗坐在門口吃飯的人了。村里五十歲以下的人都相互不認識,就不用說兒童了。不禁讓我想起唐賀知章的《回鄉(xiāng)偶書二首》的其一:“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只有與我同齡或長我十幾歲的鄉(xiāng)親依稀認得,他們邊親切呼喚我的乳名,邊拉著我的手噓寒問暖。熱情的話語,熟悉的鄉(xiāng)音,濃濃的鄉(xiāng)情,高興感動得我淚濕雙目,語無倫次。熟絡(luò)了就有說不完的話。樸實無華的鄉(xiāng)親,有人談種地,有人談教育孩子,有人談打工經(jīng)歷,有人夸贊誰家的兒媳孫媳多么多么的孝順等。鄉(xiāng)親們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讓我溫暖。很平常的一個動作,讓我倍感親切。每當置身這樣的畫面,聞雞鳴犬吠觸景生情,瞬間回到孩提時代,無比懷念我家的三間老屋,還有那早晨一覺醒來,聽到娘拉風箱的聲,聞到的煙火氣息,回想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那情那景很近又很遠。
后來我一直都在想,漸行漸遠的不是老家,是無憂無慮的童年,是兒時的小伙伴,是陪我長大的親人,是曾經(jīng)滿是煙火氣的村莊,記憶里依然記得放學(xué)回家的那條泥濘的小路,走過整個童年的春夏秋冬。 多想一覺醒來,又回到小時候,父母還是年輕時候的模樣,而我還是個孩子,一切還是最初的樣子……人哭著來哭著走,做人一輩子真不容易,不容易有缺憾也許才是真正的人生。小時在家哭著哭著就笑了,現(xiàn)在是笑著笑著就哭了,也許到了知天命之年以后才真正體會到其中的甘辛。不能忘記自己是從哪里來,不能忘記自己的祖籍,更不能忘記家譜里一輩輩的足跡和一串串故事。把根留住,我們就不會迷路,也不會無助,更不會彷徨。我自上小學(xué)開始就喜歡上了讀書,尤其是喜歡我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退休后我怕閑懶閑傻了,一直都在幫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算是打工吧。我覺得有事做人活得充實,再說勞有所獲,得碎銀幾兩或銅板幾枚,聊補我積習難改的煙茶之需。工作之余,插空尋隙,我又拿起筆,陸續(xù)寫了十多萬字的詩詞、隨筆、散文和小說。曾經(jīng)我們都是聽故事的,如今都變成了講故事的,歲月改變了一代又一代人。心向遠方,追逐一直在路上,一季之歌,絕非生命的殿堂。作為一個詩人和作家,我也只是在詩歌《鄉(xiāng)愁》等文中提到康村。這似乎很不夠。所以我又提筆寫了大家已閱看到的鄉(xiāng)村記憶之一《我遙遠的康村》及這篇《我愛我的故鄉(xiāng)——康村》鄉(xiāng)村記憶之二。嘆時光易逝物是人非,書游子眷戀故鄉(xiāng)真情。隨著時代發(fā)展社會進步,一個又一個的鄉(xiāng)村將會逐漸變遷在城市之中,無疑未來的村落也將會變成人們濃濃的鄉(xiāng)愁乃至久遠的追憶。我現(xiàn)在持筆在寫,仿佛是在瓜棚柳下,田間地頭,與家鄉(xiāng)父老匯報我的曾經(jīng)過往,抑或是搬一小馬扎小木凳坐在南墻根與同齡人開心地啦呱。目之所及,皆是回憶,心之所想,皆是過往,眼之所看,皆是遺憾。
多想,在老宅上,看到娘坐在大門口盼兒等兒歸,我再大聲地叫喊:“娘,兒回來了,兒回來了!……”……謹以此,獻給我可愛的故鄉(xiāng),獻給生我養(yǎng)我的康村,獻給我康村的父老鄉(xiāng)親們。
作者簡介:
田國和,筆名田禾。男,1959年11月生,大專文化,山東濟寧市汶上縣人。煙臺市散文學(xué)會會員、煙臺龍口市詩詞學(xué)會會員、煙臺龍口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
曾就職于山東能源龍礦集團,先后從事財務(wù)、企業(yè)經(jīng)營管理等工作。受恩師衡景儒先生啟蒙影響,喜歡文字,筆耕不輟,十多萬字的詩詞、散文、小說等散見于報刊雜志、網(wǎng)絡(luò)媒體和平臺,尤其是在《中國煤炭新聞網(wǎng)》《煤礦安全網(wǎng)》的小說、詩歌,多次被評為好稿件和優(yōu)秀文章。其中詩歌《鄉(xiāng)愁》《龍口頌二首》,散文《揚鞭催馬運糧忙》《一張獎狀的回憶》,短篇小說《嫂子·妻子·戀人》《來兜》,隨筆《話說濟水》《淺談宋詞》等受到眾讀者的廣泛好評。